以"民生"的名义 牛肉面价格到底归市场还是政府

新闻漫画《牛肉面限价》 绘画/张兮兮

7月17日，兰州市牛肉面限价令出台后的第21天。

此次兰州牛肉面涨价的“策源地”西固区，部分涨价牛肉面馆依然我行我素，价格丝毫没有回落的迹象，城关区的牛肉面价格最终没有涨起来。有媒体注意到，限价令出台后，已经有部分牛肉面馆面的分量在减少。

尽管在7月11日，兰州市物价局、质量技术监督局等部门首次联合就牛肉面限价一事举行新闻通报会，但舆论并没有平息。

舆论风暴源于6月26日。兰州市物价局联合四部门，一纸限价令剑指正在热涨的兰州牛肉面价格：“普通级大碗牛肉面不得超过2．5元，小碗和大碗的差价为每碗0．2元。”

限价令一出，舆论哗然。限价违背市场经济规律、退回了“计划经济时代”等言论把兰州市物价局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不仅如此，有人甚至评论说“更把兰州市场经济现状和未来的发展推上了时代的最前沿”。

深感“为难”的兰州市物价局局长徐希望，在7月9日接受本报记者专访时坦言，自己好比是在“走钢丝”：管吧，频频遭受非议；不管吧，职责所在，良心难安，还容易被市政府纳入“不作为”的对象。

　　以民生的名义

舆论风暴的到来，兰州市物价局“事先未能料到”。他们身处漩涡中心，甚至感到有点“委屈”。

从6月16日开始，西固区部分牛肉面馆“不约而同”地涨价。每碗面从2．5元攀升至3元，涨价幅度创下牛肉面涨价历史新高，刷新了近10年来最短的市场调价纪录。

牛肉面涨价，立即牵动兰州市民的神经。“群众意见非常强烈。一天80多个投诉电话，还有转办的市长专线，不断有群众信访。”

徐希望说，一位老者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指责他：“牛肉面反反复复涨价，你们还管不管？”

“如果再不干预牛肉面价格，就会有更多面馆跟风涨价，牛肉面市场就乱了，兰州的很多食品也会跟风走，不管不行了。”徐希望说。

牛肉面涨价10天后，限价令出台。早在几年前，物价局就曾明确表示，政府已经对牛肉面的价格取消控制，实行市场调节价，不归物价部门掌握，价格高低由店家根据成本自行确定。而此次，物价部门为什么要插手“牛大碗”呢？

拿出文件，徐希望解释：《甘肃省人民政府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民生价格监管工作的通知》要求价格主管部门，把解决群众最关心、最直接、最现实的价格利益问题作为工作的重点，摆上重要议事日程，进一步加大民生价格监管工作力度。

此次，兰州市物价局“动真格的，解决百姓关心的牛肉面价格问题”，却“没想到招来这么多的议论。”

“在兰州，牛肉面价格就是民生价格，决不亚于水、电、气、暖和公交票价。”兰州市物价局副局长李发庭，看了网络言论之后撰文回应。

在11日的新闻通报会上，兰州市物价局副局长魏立中进一步解释：牛肉面在兰州就是民生的缩影，是具有浓厚地域色彩的市民日常生活必需品，其价格在兰州是具有独特地域特性的公共民生价格。

“过分强调市场性而忽略特殊性，是不符合实际的。牛肉面在兰州是民生的指向标，是民生指数。”魏立中说，稳定牛肉面价格，能给兰州市民吃一颗保持经济美好前景的有效定心丸。

让物价局“知其难为而又不得不勇而为之”的原因恰恰在此，“规范牛肉面价格，是政府部门的使命所在，更是政府职能部门的责任所在。”

《牛肉面限价》 绘画/张兮兮

　　涨价源自“哄抬物价”？

细说限价的原因，魏立中的表述是：继去年牛肉面出现涨价至今，兰州牛肉面价格在短短的一年内，由2．20元上涨到3．00元（大碗），涨幅达36％，而同期居民消费价格指数累计上涨仅为3．7％。

在实施限价令之前，物价局曾对牛肉面的成本进行调查核算。结果显示，兰州牛肉面存在暴利，涨价后其经营毛利润达50％以上。而这个利润空间，超过兰州市饮食行业饭菜的综合毛利率“普通级不超过45％”的规定。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物价局把形成暴利的原因直指有人“哄抬物价”，串通涨价。物价局掌握的证据是：2006年牛肉面涨价，当地媒体曝光的传单和录音。随即物价局采取劝告、劝解、警示等措施进行压价，采取这种措施一直可以追溯到非典时期，但“压价效果并不明显”。

“对牛肉面价格，我们基本上是月月讲，年年讲，经常讲，并不是突然管一下。就像家长经常教育孩子要听话，而不能说从来没要求过。”徐希望说。

对此，涨价的牛肉面馆老板坚决予以否认。对牛肉面的成本，当地一家媒体经调查核算后也给出了答案：每碗2．35元。

“实行限价，实际上是对95％以上没有涨价的牛肉面馆的认可和鼓励。”魏立中认为这在一定意义上是维护市场公平，促进牛肉面市场的健康发展。

7月7日，国家发改委在一档电视栏目中表态说：“即使牛肉面经营者确实存在串通涨价行为，政府部门用行政手段去干预本应当由市场调节的商品价格的做法，也不符合市场经济发展规律，略欠妥当。”

就此，兰州市物价局回应：“是由于（国家发改委）不了解牛肉面对兰州市民的重要性所致。”

已进军牛肉面行业8年的马老板，经营的吾德牛肉面馆也属这次涨价之列。不过马老板表示，自己的面馆是6月17日才开始涨价的，之所以比别人迟一天，是因为“自己事先不知道”。

“水涨了却不让船涨！”马老板用“可笑”二字回应政府的限价令。

他拿出自己的账单说：年初，原材料价格持续上涨。作为牛肉面主料的牛肉由年前的每斤6．8元涨至每斤9．2元，清油的价格也涨至每斤5元，“塞北雪”面粉从去年的70元／袋上涨到现在的83元／袋，同时地税、房租、工资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地税翻了一番，自己100平米的店铺房租每月涨了近1000元。

此次兰州牛肉面涨价再次印证了当地牛肉面市场涨价“规律”：西固区涨价，安宁区跟风，城关区响应。

离兰州市区18公里的西固区对价格之所以比较“敏感”，马老板解释：作为工业区的西固区，不比市区车站码头，客流量稳定，且主要是回头客，“西固区好比池塘，只有那些鱼儿跳来跳去，而兰州市好比大海。”所以牛肉面必须保质保量，“西固区无形中每袋面要比城关区少卖10多碗。”

另外，西固区没有大型的批发市场，跑到兰州市区去批发，无疑增加了成本。同时马老板也承认，西固区的居民对牛肉面上涨几毛钱并不太“敏感”，这也是涨价老板的“底气”之一。

　　限价重在分等定级？

交上申请快两周了，马老板还是没有拿到等级评定。

马老板所说的等级评定，是指按照“分等定级，优质优价”的原则，兰州牛肉面将被划分为四个等级：特级、一级、二级、普通级。一级可以按照规定自行确定价格，二级可在普通级的基础上加价8％。

物价局强调：“限价也不是管死，实质上是实行动态管理。”它保障的是牛肉面等级评定制度，对不同等级的牛肉面馆实行不同的毛利率、加价率和指导价管理。“此次政府干预不是单纯的限价，而是重在分等定级，目的在于促进兰州牛肉面的优质优价发展。”魏立中说。

“通过等级评定，拉开档次，提升牛肉面的品位和品牌竞争力。”徐希望透露，下一步物价局将联合相关部门继续跟进，加大查处力度，对牛肉面的质量加强监管。

而此举被质疑为存在利益寻租空间，有部门权力利益化倾向。

兰州大学管理学院院长包国宪教授认为，等级的形成应该是市场机制形成的结果，而不应该是政府的预期。

在外地经营牛肉面10多年的肖宗刚，“看到牛肉面涨价便看到了希望”，他决定留在家乡。

“长期的低价位运行，造成牛肉面质量难以提高，市场没有形成良性循环，兰州牛肉面一直维持在生存的边缘。”肖宗刚说正是政府部门与经营户之间缺乏沟通，才导致今天的尴尬局面。“政府歪曲了我们意思，我们不是在对抗，我们是在乞求。”

“一个产品价格不是越低越好。”包国宪教授担忧的是，“如果牛肉面价格长期徘徊在低价位，长期粗放经营，必然影响牛肉面产业的发展。”他同时建议，政府应该管质量、管环境、管培训、管信息披露、管产业的规划。

“政府限价，是将牛肉面置于死地，让兰州的名片彻底消失，逼得我们偷工减料！”牛肉面店老板马建祥道出自己的矛盾内心。
“民生不代表牛肉面”

发明在兰州、发展在兰州的兰州牛肉面，被兰州人骄傲地列进自己的三张名片：一本书，一碗面，一条河。其他两个分别是发行量居全国第一的《读者》和穿城而过的黄河。

牛肉面馆被誉为是兰州人的“后厨房”。据不完全统计，兰州每天吃牛肉面者达70万~80万人次，年销售额达7亿元。今年5月，兰州牛肉面制作工艺入选兰州市第一批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外地人无法想象兰州人对牛肉面不可分割的情感和依存程度。”徐希望如此回应一些“不负责任”的言论，像兰州市普通市民一样，他每天也要吃一碗牛肉面。

徐希望说，群众的疾苦就是我们的疾苦，他时常惦记：“老百姓能不能吃得起牛肉面？”

“民生不代表早餐，更不代表牛肉面。”包国宪教授认为，政府首先应该关注老百姓的收入。“既要关心现在，也要关心未来。如果限价带来牛肉面产业不能升级，牛肉面馆长期停留在脏、乱、差的状况，从根本上讲，这不是关注民生。”

包国宪进一步阐述：“民生问题不仅仅是导向问题，更要关注老百姓的根本利益，长远利益，实实在在的利益。”

兰州市物价局坚持认为，牛肉面的价格就是兰州人心目中最重要的民生价格。稳定牛肉面价格，既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更是一个政治问题。对牛肉面价格进行规范，是从“讲政治、讲大局、讲民生”的高度出发的。而此次采取措施，也是通过省物价局授权的，并不属于越权。

“牛肉面，在兰州是民生问题，而不能说牛肉面价格就是民生价格。”包国宪说。针对有经营户提出，政府在限价的同时也应该实施财政补贴的方案，物价局解释：如果是亏本经营，才谈得上政府补贴。

物价部门实施限价令之前，没有召开价格听证会，没有听取经营户的声音，饱受牛肉面经营户质疑。“我们生存的根本就是老百姓，我们也愿意把部分利润返回给老百姓。”有牛肉面老板表示，政府应该扶植牛肉面产业的发展。

“兰州市物价局的初衷是好的，但方式方法不妥。”长期研究公共政策的包国宪如此评价此次限价令风波中的政府行为。

包国宪同时认为，兰州市物价局已经越出了政府履行职能的“边界”。他建议，公共政策制定出台，要建立在充分的调查研究基础之上，要界定哪些是政府可为的，哪些是不可为的。

只涨了3天，王清所经营的牛肉面价格便应声回落。站在自己的店门口，王清便能清楚地看见周围其他4家牛肉面馆，两家率先降价，王清“不降不行”。

“苦不苦，为了生活汗飞舞；累不累，只为牛肉面色香味起早贪黑；烦不烦，物价上涨开支大；顺不顺，涨了几毛客人问……”

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王清，模仿家乡临夏的“花儿”，把一首打油诗贴到了自家面馆的墙上，任来来往往的顾客评说。（张鹏 朱海燕 狄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