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善：联系城邦生活的基本纽

作为一种社会伦理、公民道德、一种核心价值观，友善是指公民之间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互相宽容、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形成全体公民平等友爱、融洽相处的和谐社会局面。友善作为一种价值观，在西方文化的源头——古希腊那里，有着深刻的思想渊源。

从“philia”一词的翻译说起

希腊词philia，英语被普遍译作friendship，friendship在中文中通常被译为友谊，但是在希腊文里， philia原是从动词phileo (爱)变化来的，所以本来有着“爱”的意思。因“爱”，人们才成为“朋友”，于是著名学者苗力田认为，对于我们通常译为“友谊”的philia，还是译成“友爱”要更合适一些，可以把其中“爱”的意思表达出来。英国著名伦理学家罗斯也认为friendship 一词并未恰如其分地表达希腊词philia的含义，所以在其翻译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著作《尼各马科伦理学》时用friendly feeling和affection补充其意。

北京大学哲学系的杨适教授认为，正如儒家的“仁”字也没有很恰当的西文词可译一样，西文里的好些重要的词，现在的中文译法只能表达它的某个方面，不能表达它的另外方面。用“友爱”来表达西方的friendship，虽把西方讲朋友之道包含着爱的意思表现出来，但也有点问题。因为中国人说“友爱”这个词时，原来指的并不是朋友之间的感情，而是对兄弟之间“兄友弟恭”关系和相互关怀的简称。

那么，亚里士多德有关“philia”有哪些论述呢？

亚氏认为，要知道什么是爱，就先要弄清什么东西可爱。它有三种，这就是善良的东西、使人快乐的东西和有用的东西。不过对无生命东西的喜爱与友爱无关，因为它是没有回报的爱。“只有交互的善意才是友爱”。这样友爱就是人与人相互间的，并分为三种，其数目和可爱的事物相等。为了用处而爱朋友的人是为了对自己有用，为了快乐而爱朋友的人是为了使自己快乐，这些都不是为了对方自身而相爱。所以这样的朋友容易散伙，难于长期维持。只有善的友爱是完美的，双方互相愿望在善上相一致，为了朋友自身而与朋友为善的人才最是朋友。一个人可以同多数人在快乐方面和有用方面交往，以便获益。因有用而形成的友谊到处都充满着斤斤计较；而因快乐而产生的友谊则更接近真友谊，其中有更大的慷慨，并且善良的友谊也需要快乐。这两种友谊都包含着平等；因为双方相互有同样的要求和同样的愿望，或交换着同样的事物，即快乐和实用。而为了对方的善爱着朋友的人，是为了所爱的人本身，愿望他成为善良人。“爱着朋友的人就是爱着自身的善。因为一个善良人在成为朋友时，也就成为对朋友的善。每一方都是爱着自身的善，并以同等的愿望和快乐回报对方。所以人们说友爱就是相等。在善良人之间，这种情况表现得最为明显。”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philia”是某种德性，同时是一种现实活动，也是两个相互吸引的人在共同生活中由毫不掩饰的善意逐渐发展而成的一种亲密的情感。

由此看来，“philia”译作“友善”虽不能尽其义，但确实包含有“友善”的含义。

在古希腊和古罗马，亚里士多德有关友善的思想最具代表性，此外，苏格拉底、柏拉图、西塞罗等都讨论过友善的问题，比如苏格拉底曾说：“人们天性有友爱的性情；他们彼此需要，彼此同情，为共同的利益而通力合作。”在他那里，友爱是和智慧知识和善联系在一起的，而高尚的品德和善则是友爱的基础和根据，因而“只有好人才是好人的朋友”。

友善为生活中最必需的德性

古希腊的城邦社会非常重视友善，将其推崇为生活中最为必需的德性。亚里士多德认为：对于个人来说，友爱是对生活所必需的东西，谁也不愿去过那种应有尽有而独缺朋友的生活；对于城邦来说，友爱把城邦联系起来，与公正相比，立法者更重视友爱。

亚里士多德说：人是城邦的动物。摩尔根认为，古希腊人在步入文明社会后便形成了以血缘关系为纽带、以民主原则为习俗的氏族制度。随着古希腊以手工业和商业贸易为主导的生产方式的形成发展，到公元前8至6世纪，由于改善社会的要求不可抗拒，即为了保证工商业活动的顺利进行，不得不消解血缘关系在氏族、部落之间设置的种种界限，以建立在地缘基础上的城邦国家取代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氏族社会。由此，他们逐步摆脱了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氏族制度，渐渐形成以地域和财产为基础的政治社会，在雅典人中甚至还建立起了一种纯粹的民主政治。与我国先秦时代的血缘决定身份地位并由此形成严明的上下尊卑的等级关系不同，古希腊在政治上基本打破了血缘的牵绊，每个人的基本角色不是家庭成员，而是城邦公民。作为城邦公民的各个个体(包括执政官与老百姓) 之间，不存在父子长幼、君臣上下之间的严格的等级界限。公民身份表明他们是城邦的主人，公民相互间是平等的，城邦属于全体公民所有。他们把城邦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的共同体，在这种城邦公民内部一体化的心态下，公民之间自然就衍生出友好如一家人的感情，同时，这种城邦内的公民的友爱关系也是维持和发展城邦的要求。因此，在古希腊非常重视一种友善的社会关系。

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

杨适教授认为，古希腊人关于“友爱”的这种观念，在后来马其顿——罗马时代经过危机、冲突和扩大、加工、改造，一方面消除了许多民族尚存的父权家族制及其爱的观念，同时诞生了基督教的爱的观念。

耶稣基督说，诫命里只有两条是最大的：第一条是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爱主上帝，第二条就是“爱人如己”。耶稣还特别强调说：“当爱你的邻舍，恨你的仇敌”。耶稣所提出的“爱”的观念，其一是把人类之爱普遍化，或彻底平等化，取消了一切家庭家族亲属的、种族民族和国家的、亲疏远近的以至恩与仇的界限，对一切人都要有爱心；其标志是对疏远的邻居要爱，其考验在对你的仇敌能否爱。其二是树立一个对上帝的爱，因为只有如此人才能得到上帝的爱而得救。

在马其顿和罗马帝国的统一大世界里，罗马人和许多民族中的宗法贵族传统大为削弱，这些民族中的个人也能够从旧家族传统中解放出来；这样，在新情势下，这些个人之间的友爱开始成为可能。另一方面，这种统一世界里又充满着征服民族和被征服民族、统治阶级和被压迫阶级等等的斗争和仇恨，它是一个到处都是罪恶的世界，人们看不到任何现实的出路和希望，只能到宗教里去寻求。耶稣教导的是：每个人必须在上帝的爱里使自己心灵洁净，认识到要像爱自己那样爱一切别人。这很快就征服了全部罗马世界的人心。罗马灭亡了，基督教却存了下来，这表明“爱”、友善具有比别的一切东西更大的力量。

（参考资料：杨适：《“友谊”( friendship) 观念的中西差异》；王翠华：《儒家仁学与古希腊友爱论：比较及启示》；廖申白：《友爱在希腊生活中的意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