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村新当家人：我永远无法超越父亲

　　［人物档案］ 　　吴协恩：吴仁宝的四儿子，１２岁时被父亲送到村里一家痛失爱子的孙姓人家做倒插门女婿，后参军入伍。做过驾驶员、供销员、工厂厂长。１９９５年，吴协恩率华西人在黑龙江建立“华西村”，４年后，把初具规模的“华西村”移交给当地政府，吴协恩重回华西。后出任华西村宝昌公司总经理，去年１１月，担任华西集团公司总经理。 　　最佩服父亲的人格魅力 　　“对于他来说，带领群众致富不光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乐趣” 　　记者（以下简称记）：首先恭喜你成为华西村的新“当家人”。要谈到你，就不能不谈到你父亲吴仁宝。你觉得在父亲身上学到了什么呢？ 　　吴协恩：（我在父亲学到的东西）要讲是讲不完的，我最佩服我父亲的人格魅力，总结起来有这么两点。他首先是发展经济，发展经济是为了什么？实际上是为了老百姓，你可以到华西的各家各户去走访一下，看看群众对我父亲爱戴到了什么程度，他处处想到的都是老百姓。 　　记：你自身的经历也包括在内？ 　　吴协恩：对我父亲，我的思想上也斗争过不少次……从不理解，到理解父亲，再后来的敬重父亲、信任父亲，对于我来说，这个过程很漫长。在部队当兵那几年，我思考了很多东西。可以说，我从父亲身上继承了对村民的感情这一块。当然，他不仅是对村民感情浓厚，对于他来说，带领群众致富不光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乐趣。他的一生都是这么做的。 　　他自己生病了，从来不对别人讲，有时候我们做儿子的都不知道。前一段时间他太累了，生病了，村里正在搞班子选举，但是他不许我们讲，一直到新班子选完了，大家才知道他生病了。 　　记：他毕竟是个７６岁的老人了。 　　吴协恩：他不想让大家担心，想让大家把精力都放到工作上去，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是新班子的领头人，我又是他的儿子，看在眼里，心里真的不是个滋味啊。他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华西的事业，华西的百姓。 　　另外一点我最佩服的，就是他把所有事情都会放到会议上让大家解决。他很严厉，大家都会犯错误，可是只要这个错误不是因为私心，而纯粹是因为工作而犯的失误，他反倒过来安慰你。 　　记：你们兄弟四个都是华西村的集团副书记，如果你们犯了错，他会不会网开一面呢？ 　　吴协恩：他对我们反而比别人更加严厉。如果说不公平，应该说是对我们不公平。老书记（华西村人对吴仁宝的亲昵称呼）从（上世纪）７０年代中期到江阴县去做县委书记，那时候商品粮很珍贵，按道理说，我们一家人都可以吃上商品粮，可是他不允许我们办农转非，结果我们４个都留在了华西。 　　记：县委书记的儿子还是农民？ 　　吴协恩：对。以我的经历来说吧，我当兵前，甚至有一段时间很痛恨父亲，人家没了儿子，他把我送去当儿子，别人都笑话我当倒插门，我长大了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光是为了我们，更重要的是让我们华西尽快富起来…… 　　兄弟四个加一起难比父亲 　　“他坎坎坷坷风风雨雨当了四十八年的一把手，在我们的心目中，可以说是一个神了” 　　记：你觉得你比父亲强在什么地方呢？ 　　吴协恩：我不认为我会有比父亲强的地方，我曾经跟别人开玩笑讲，我们兄弟４个加起来去跟父亲一个人比，还差得太远。 　　记：你已经是华西村的“一把手”了，再承认这个现实，心里不会不舒服吗？ 　　吴协恩：我不会。他坎坎坷坷风风雨雨当了４８年的一把手，他在我们的心目中，可以说是一个神了…… 　　记：你觉得你永远无法超越他？ 　　吴协恩：到现在，我没有找到哪一点让我有信心去超越他。我没有。 　　记：那你觉得这对华西是好事还是坏事？ 　　吴协恩：现在说是不好，将来说是好事。 　　记：为什么呢？ 　　吴协恩：老书记这个榜样已经树在了那里，我穷其一生，只要能够做到他所做到的，华西就会不断发展。华西精神也好，干部的标准也好，父亲在位的时候都已经有了。我们华西的发展方向、目标理念，都已经有了，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多做一些实事，更好地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就已经足够了。如果没有华西村的今天，没有我父亲，我不可能有今天。 　　被推到与父亲“比”的位置 　　“华西怎么在我们的领导下比父亲时期更上一层楼？” 　　记：你也承认父亲给了你一定的土壤。 　　吴协恩：我完全承认。我现在碰到的最难的一个问题，就是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跟父亲相比，只想过向父亲学习，但是从这次换届选举，无形当中，把我推到了跟父亲相比较的位置上去了。 　　记：而且不光是外人在比，华西村的村民更在比较你和父亲。 　　吴协恩：我也很明白，华西人在比，所有关心华西的人都在比。可能这个比是一辈子的。我工作时间越长，比得越强烈。我怎么办呢？我现在不是在想怎么超过父亲，因为这一点我根本谈不上。我要尽快适应现在的工作，华西该怎么走，华西怎么在我们的领导下比父亲时期更上一层楼。这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选举新书记投了自己一票 　　“不该我做的我不会问，但是只要是需要我做的事情，我不会推辞” 　　记：你觉得你当这个村支书，你有什么优势呢？ 　　吴协恩：我想来想去就是两条优势。一个就是我是吴仁宝的儿子，这对我多多少少有一定的好处，看在父亲的面子上，（大家会）多支持我一点；第二点我是有年龄的优势，我学习的机会就多，有这个学习机会我就不会担心华西搞不好。父亲已经把这个基础打得太好了。你看我们华西２５个副书记，什么人员构成都有，有华西的村民，有打工来的，有嫁进来的，有刚刚从北京引进来的人才，还有一直在基层工作的，真正的华西人只有１２个。我为什么对这一点很感激我父亲呢？那就是用人要用贤人。 　　记：听说你是全票当选新的书记，这次选举你参加投票了没有？ 　　吴协恩：参加了。我也是１７５名党代表之一。 　　记：这意味着你选了自己一票。 　　吴协恩：对，我自己也选了自己一票。我觉得为大局考虑，我应该选自己一票。 　　记：为什么呢？ 　　吴协恩：我觉得这个重担已经压到我肩膀上了。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不该我做的我不会问，但是只要是需要我做的事情，我不会推辞。既然百姓信任我，班子信任我，不能辜负大家，华西不是我的，不是老书记的，是大家的。 　　华西股票上市只有父亲“反对” 　　“他是想培养我们独立思考的能力，看看我们敢不敢说真话” 　　记：你现在是一把手，父亲退居二线，如果你们意见不一样，你会怎么做？ 　　吴协恩：这种情况以前就碰到了，难免的。我们华西村股票１９９９年上市的时候，当时华西正副共１９名书记，其中７名出差去了，１２名在家的书记投票决定要不要上市。上市是为了募集资金，可是当时我们华西的企业没有一个亏损，我们根本不缺钱。我们讨论了很久，才决定投票确定，投票结果是１１名赞成，１名反对，这一名就是老书记。 　　记：他反对？ 　　吴协恩：对。我们当时就跟他讲理由，把上市的好处一条一条摆给他看，说到后来，他笑了。我们才知道，他是故意反对。 　　记：为什么呢？ 　　吴协恩：他是想培养我们独立思考的能力，看看我们敢不敢说真话，坚持正确的决定。他的这种态度，也对我们华西制度的一个健全和规范起到很大的作用。从来都是这样，他不怕我们有自己的意见，他怕的是我们太听他的话。 　　如果父亲有一天去了 　　“相信华西村民会继续发扬他的精神，把华西建设好。老书记的精神永存” 　　记：华西现在年创产值近百亿，现代化的华西需要高素质的管理人才，可是我了解到你只不过是中学毕业…… 　　吴协恩：这个问题我反复想过，我没有读大学，可是我用过工程师，用过大学生。我怎么才能用好他们？一是多听人家的，多吸取别人的意见；第二点还是一个制度化管理的问题。我承认，出于小农经济意识，很多乡镇企业会有排外的思想，我们华西也碰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我们一直在解决这个问题。我对自己比较满意的一点，就是怎么拿别人的长处来弥补自己的缺憾。 　　记：你当了书记，可是我相信，老书记还会在后面给你出谋划策，但是假如有一天，老书记去了呢？ 　　吴协恩：这一点我不愿意去想，不光是我，可能华西人都不愿意去想。因为老书记已经成了华西的灵魂，但是你既然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从我的角度来说，相信华西村民会继续发扬他的精神，把华西建设好。老书记的精神永存，华西的明天一定会更好的。 　　记者手记：三年后华西什么样 　　在华西村的两天，感慨不少：华西真富裕，而且华西人的意识、管理方式非常现代化。负责媒体联络的几个干部都是外乡人，他们都在为华西工作，而且拿着不菲的报酬。 　　华西人没有星期天，华西的村民、外来的打工者几乎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工作，多劳多得是他们工作的动力。但是华西人又很幸福，华西的村民包飞机去欧洲旅游。 　　７６岁的吴仁宝身体硬朗，思维非常敏捷、深刻，而且他毫不讳言对儿子吴协恩的赞赏。 　　住在大别墅里的村民们提起吴仁宝，个个都竖大拇指，但是对吴仁宝的退休，又都有一点担心：华西能否一代更比一代强？吴协恩能不能让华西走得更好？按照吴仁宝的说法，３年之后再来看华西吧，或许要过１０年，２０年，这个问题才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