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奶粉“采购”记

死亡婴儿家庭得到万元赔偿、受害婴儿免费救治、一岁以下婴儿免费体检……我们欣慰地看到，从上到下，各地各部门行动起来了：国务院二度派出调查组前往阜阳展开调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中消协、质检总局等纷纷核查劣质奶粉、发布警示、开展奶粉打假集中行动，在全国范围内，多达十几个省份排查发现了劣质奶粉，一批劣质奶粉生产窝点被端，对“杀人奶粉”的清剿行动如暴风骤雨。

但“劣质奶粉”本非“阜阳制造”，“大头娃娃”也不是阜阳一地的“特产”。记者在采访中看到，令婴儿吃了以后“光长头不长身子”的无营养奶粉，在与阜阳邻近的亳州、蚌埠等地都大量存在。廉价奶粉得以大行其道，根本原因是有市场，用奶粉摊主的话来说，除了少数城里人“喂小狗”，主要还是销往农村。

如何改变广大农村消费者囊中羞涩的现实？除了劣质奶粉“清剿运动”，百姓更呼唤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富民运动”。否则，劣质奶粉的市场空间依然存在，为无良商人带来滚滚利润的劣质奶粉生产作坊还可能卷土重来。

劣质奶粉“采购”记

■ 本刊记者 周立民

４月２５日，记者从安徽省产品质量监督检验所拿回了３１份婴儿奶粉检验报告。这些奶粉，是记者３月２３日结束阜阳采访、向《半月谈内部版》发出《劣质奶粉吞噬生命之花》一稿后，在回合肥途中，暗访４个县市、１０多家批发市场、超市、商店时所购，委托安徽省质检所检验的，检验项目仅为蛋白质一项。

质检所食品室副主任顾亮说，送检的３１袋、２６种婴儿奶粉，只有８袋、７种质量合格，其他都是劣质产品，蛋白质含量远远低于国家标准，有的只有百分之一点几、二点几，根本就谈不上“营养”二字。

劣质奶粉的泛滥固然令人震惊，可让人尤为心潮难平、愤慨不已的是，在“采购”过程中感受到的执法人员的“手软”和售劣者的“心黑”。这也正是劣质奶粉横行、受害婴儿甚众的根源。

父女三家店，店店都售劣

３月２３日上午，亳州市利辛县城。在公路边源源超市，记者买了一袋固元牌、一袋阁山牌婴儿奶粉。店老板高曙告诉记者，这两种奶粉都挺好卖，县里有代理商，送货上门。

源源超市紧邻的两家小超市，是高曙的女儿高静、女婿黄峰开的。在黄峰店里的货架上，记者赫然看到一排排黄金搭档牌婴儿奶粉。在阜阳市，不少“大头娃娃”吃的就是它。黄峰说，这种奶粉他一个月都能卖出十箱八箱，批发８元、零售１０元一袋。

从高静的店里，记者以每袋１０元的价格，买了黄金贝贝、伊鹿、贝佳利奶粉各一袋。　

安徽省质检所的报告显示，记者在这父女三家店里买的６种奶粉，蛋白质含量最低的是１％、最高的也只有８％，远远低于国家标准，全是劣质婴儿奶粉。

“要便宜的有便宜的，由我总代理的就有三十多种，有的没摆出来”

离源源超市２００米远，有一家杜鹏食品店，专卖奶粉，批零兼营。长长的货架上，摆着数百袋、几十种包装鲜丽的奶粉。在阜阳已上了“黑名单”的固元、北大荒等劣质奶粉也杂陈其中，占据了一大块位置。

“我是幼儿园搞采购的，你这里奶粉就这些种吗？有没有更便宜的？”记者问店主杜鹏。他颇为自豪地哈哈一笑：“品种多啦，我代理的品牌就有３０多个，你要多便宜的就有多便宜的，我有好几个仓库，有的便宜货没摆出来，在仓库里。”一个小女孩听他低声吩咐后，转身出店。

几分钟后，小女孩拿回５袋映康牌奶粉。杜鹏递给记者：“７块钱一袋，够便宜吧，质量不错，好卖得很。也有比这还贱的，但质量我不能保证，你开幼儿园的也不能太黑。”

记者买了一袋映康、一袋北大荒。检验结果是，“质量不错”的映康蛋白质含量是６％；１２元钱买来的北大荒，蛋白质含量也只有７％。

医生热心·工商人员冷漠·售劣者猖狂

“我们一年至少能见到七八例重度营养不良患婴，肿得厉害，捏起来硬硬的，有的死掉了，就是给假奶粉害的，造假奶粉的真是没人性！”蒙城县第一人民医院儿科护士长韩芳、住院医师王素芳谈起“大头娃娃”，可谓痛心疾首。

正说着，进来一位男医生，一听记者是采访劣质奶粉害人的事，喜形于色：“我一直想找人反映这事呢！现在假奶粉太多了，管事的部门不管事，我带你去找！”已是午饭时分，他骑着摩托车载着记者，东奔西走两个多小时后，饿着肚子上班去了。

淮中超市是蒙城县城规模较大的一家超市，外墙贴着“本店无假货、购物请放心”之类的醒目标语。记者在这里买了４袋、３种奶粉，其中３袋、两种为劣质产品：蛋白质含量众品牌婴儿奶粉是６．３％、映康牌婴幼儿奶粉和配方奶粉一段都是６％。

这位热心的男医生告诉记者，超市里劣质奶粉还算少的，在小商店和批发市场，更是随处可见、泛滥成灾，在医院旁边就有很多。

为了证实这一点，我们来到蒙城县最大的食品批发市场新民街市场。梁素侠食品店是离市场入口处最近的一家奶粉店。走进这家简陋的店，记者感觉像是到了劣质奶粉堆里。门外木板上铺的、店里架上摆的，有好几种已被阜阳市列入“黑名单”。记者挑了六种不在“黑名单”之列的打算各买一袋。

这引起女店主的怀疑，一再盘问记者来历。记者佯装发怒：“你是卖东西还是查户口？你不卖我就去别的地方。”她犹豫半天，才决定卖。

付了钱、拿到货，记者要她开张发票。一听这话，她飞快地伸手抢奶粉：“我刚才看你就不像是真买奶粉的，买这么多不就是想去化验吗？你举报就举报，查就查，反正这又不是我生产的，我是从别的经销商那买的，大不了我不开这店了，还想要什么发票，这条街都没发票！”

幸亏躲得快。记者拿着奶粉转身离店，到蒙城县工商局１２３１５举报中心以消费者身份投诉。按工作人员要求，记者写了份详细的投诉材料。投诉：奶粉质量有问题、购物不给发票。工作人员要记者留下手机号码，说投诉就会有反馈。

随后，记者陪着工商人员回到那家店。女店主比工商人员要“威风”得多，嗓门很大：“发票没有就是没有！这里哪家有？要查假奶粉可以，但你们不能只查我一家，这条街都得查！”她以记者拍照“侵犯肖像权”为借口，高声吵闹了一个多小时，扬言要不把照片洗掉或相机留下，记者就别想出门。工商人员在一旁时而小声劝解店主，时而让记者回避。记者出示证件，告诉他们，与这家店里同样牌子的奶粉，有的在阜阳吃死了人，已被列入“黑名单”。工作人员一再抱怨“执法难”，直到离开时，记者也不见他们采取任何行动。

记者从梁素侠店里买的６种奶粉，有４种质量低劣，其中龙鹤牌婴儿奶粉蛋白质含量仅有１．２％。这家奶粉店离工管行政管理所不到１００米远。直到发稿时，记者没有接到蒙城县工商局任何反馈。

“这些奶粉只卖农村人，城里人买也是喂小狗、小猫”

３月２４日，蚌埠市区最大的批发市场太平街市场。记者在两家规模很大的奶粉批发店里，各发现数种“黑名单”上的劣质奶粉，如雅恩、北大荒、龙鹤等。店主告诉记者，批发价每袋只需五六元。记者想买上几种留作证据，但两名店主警惕性都非常之高，记者软磨硬缠半天也没能“得逞”。

在佩服前两名店主“眼光独到”之余，记者请教东风食品经销部的女老板，怎样才能买到便宜奶粉。她说：“低于６块钱的不能买，你知不知道？我劝你千万别买，会出问题的！你可知道有人买这是喂小猫小狗的？真的不骗你，比面粉还差。再说他们是不会卖给你的，这是卖到农村去的，不卖城里，怕找麻烦。”

其实，高于６块钱的也未必保险。记者在另一家食品批发部，花８元买了袋华兰牌奶粉，但没开到发票。检验结果是，蛋白质含量仅有２．８％。

３月２５日，记者在蚌埠市所辖的怀远县暗访，再次听到奶粉“专卖农村”、“喂小狗”的说法。利民批发店老板告诉记者：“前两天还有几袋五六元钱的，被一个人买回家喂小狗了，你要买这样的奶粉，不要去超市，去东关那一带的批发部，多得是。”

在东关市场，记者果然毫不费劲，就在一家批发部买到６种“专卖农村”的劣质奶粉。见店主起疑不想卖，记者赶紧解释是买来喂小狗的。听到记者要发票时，他伸手就要抢回奶粉：“要开发票就到别人家去买！”这６种奶粉，蛋白质含量最低的是２％，最高的也只有３．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