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忆对越自卫反击战：经历五天五夜从山林突围

核心提示：2007年，老鱼的一篇文章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文章描述的1979年他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时的真实经历，他所在的全团尖刀班经历了漫长的五天五夜才从越南的山林中突围出来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人们。

凤凰卫视7月1日《凤凰大视野》，以下为文字实录：

陈晓楠：1979年3月5号，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进行到了第17天，仅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中国人民解放军就攻占了越南重镇，高平和谅山，完成了军事打击的目的，这一天时任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的华国锋向全世界公开宣布，中国从越南撤军，但为了让预备役部队也能够得到实战环境的锻炼，成都军区150师在战事临近尾声的时候却踏上了征途。

老鱼（原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侦察二班战士）：男生来说当兵都是童年很多人的梦想，但这是一个纯属是一个很理想主义的，穿上军装很光荣的，当兵以后呢还没开始新兵训练，这时候就说接到战备了，一级战备，就可能要上前线。当时火车开往前线的时候我在车上就突然有个念头想，哇，我们这么多人，战友一块就上去了，回来的时候车厢上会有几个人呢，我还在吗？

解说：第二天，从广西宁明开往越南的火车上坐满了斗志高昂的年轻士兵，年仅18岁的老鱼正是其中的一位，他们即将前往越南高平地区，协助全军的撤退，击败美国又有苏联支持的越南自称世界第三军事强国，1978年，膨胀的越南向柬埔寨发动了入侵，同时越南在国内展开大规模的反华运动，很多无辜的平民遭到秘密逮捕和残酷杀害，中越关系到达了空前的紧张状态。

画中音：新华社消息，越南军队今天早晨悍然在我国边境进行武装挑衅。

解说：这是中国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于1979年2月17日发表的作战声明，同时，中国人民日报发表文章，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式宣告将与越南方面在有限的时间、空间、规模进行自卫反击，保卫边疆的战斗。1979年2月17日凌晨4点半，在中越两国，绵延500公里的边界线上中国边防部队万炮齐发，发动了对越南的自卫反击战，中国的主要参战部队有广州军区，昆明军区，成都军区和武汉军区，共投入9个军，29个步兵师，2个炮兵师等将近56万的兵力，分别从云南省和广西壮族自治区两个方向进入越南。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邓小平调曾经在越南抗法战争中作为中国军事顾问援越的武汉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上将，担任西线云南方向总指挥，任命许世友上将为东线广西方向总指挥，并称无论战果如何，我军攻克高平和谅山后不得恋战，即行撤离，而越南方面，则以6个步兵师，16个地方团，4个炮兵团，总兵力约10万人应战。

中越边境的热带雨林地貌给越军建立了一道非常坚固的防线，刚刚进入越南的解放军遭到了越军疯狂的阻击，十多年没有打仗的解放军面对刚刚经历过战争的越军推进的速度却并不慢。这还得归功于当时中国军队的半军事化设备，其中威力强大的火炮和坦克的大量应用当功不可没。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国装备的是59式130毫米加农炮，和66式152毫米牵引式加榴炮，59式130毫米加农炮的性能，非常优越，火力猛，射程远，命中精度高，而152毫米榴弹炮更是我军的火力骨干，它具有加农炮和榴弹炮两种弹道特性，无论是从射程还是弹药的毁伤效果来看都远远超过越军的火炮，当时中国的坦克主要是59式中型坦克和62式轻型坦克，59式中型坦克是解放初期参考苏式T54A中型坦克研制的，具有较强的火力，较好的装甲防护和机动性能，而62式坦克则是59式坦克的直接减缩型号，适用于丘陵、山地，便于侦察、迂回，具有良好的机动性能，一定的火力防护能力。这种步兵配属坦克突击的作战方法让越南人大感意外，战争爆发的第一天中国人民解放军就迅速占领了越南的孟关镇，2月18日占领清水，2月20日攻陷老街，同登等地，于入越后的第五天占领高平，完成战前中央军委发布的第一个军事目的，此时，越军却开始抽调驻柬埔寨与老挝的精锐正规部队回防，誓与中国部队展开持久战，并死守边防要地谅山，中国解放军在激战十几天后于3月4日攻占谅山，这与开展日期2月17日仅相距半个月的时间。

陈晓楠：3月5号，中国宣布军事目的已经达到，准备从越南撤军，此时越南反而宣布了全国总动员令，誓言顽强抵抗，面对这样的行径中国人民解放军仍然遵照既定的军事目的和部署开始撤军，乘着火车抵达越南的老鱼和他的战友们都是第一次参加战斗，面对真实的战场他们没有更多时间来熟悉环境，进入越南之后，马上就投入了战斗。

解说：短短一周的时间里，老鱼所在的成都军区150师448团部队在越南高平地区执行了一系列搜索潜伏任务，这与越军几经交手，攻占了数个越军阵地，一切都很顺手。1979年3月11日，万里无云，太阳灼烤着大地，集合在树林里的448团战士感到异常闷热，躲在树荫下的老鱼正喝着粥，却听见周世临排长召集战士们到公路上集合，命令大家集中所有散落的军用品，从周排场的神情中大家察觉出部队将会有所行动，侦察排的士兵开始拾捡沿路的弹药，军需装备等物资，老鱼拾起靠在树上的56式冲锋枪和子弹夹，这是他们在这次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最重要的单兵武器装备，也是越方作战部队的主要武器，因为在抗美援越期间，中国曾提供了大量的军用物资给越南，据记载，当时越军手中的56式冲锋枪比中国还多。

老鱼：而侦察兵跟步兵是不一样的，他有很多特种器材，比如说望远镜、潜望镜，负重的话理论上上应该比步兵要重一些，因为毕竟要更多的承载一些就是战斗需要的一些装备。

解说：人均49。2斤的负重，对士兵们来说确实是个负担，但这也是他们作战和生命的必须，老鱼和战友们收拾完装备后纷纷猜测部队的下一步动向，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收到撤军回国的命令，于是炊事班把攒下来的食物全部拿出来，要让战士们在回国前饱餐一顿，战士们轻松地聊着天，等待着进一步的命令，夜晚随之降临，雾气也随着夜色开始笼罩山野。

天刚朦朦亮，雾气还没有散去，刚醒来的老鱼和他的战友们有些茫然，这时团部下达了最后的命令，448团的撤退分成两个梯队，第一梯队由副团长带领一营和二营部分非战斗人员及少量掩护部队约一千人组成，第二梯队由团长政委及侦察连长带领一营、二营和三营的战斗人员组成，第一梯队最前面的是尖刀班，它由侦察二班、三班担任，老鱼就在其中，团部还另外配属了一个火力排与尖刀班组成尖刀梯队，为全团执行探路和掩护任务，尖刀班与后面大部队之间保持着大约500米的距离，这时448团离中国边境大概有60公里的直线距离，但越南北部大多是丛林峡谷，道路非常差，这给部队的撤退行程至少增加了一倍。

尖刀班首先下了山，浓雾依旧没有消散，视线所及只有200米左右的范围，小道通向一条长约百米的水坝，右侧是一片稻田，只有通过这片稻田才能到达前面的村庄，侦察二班班长侯永升示意已经先于大部队到达村口的尖刀班战士们以交替掩护的形式前进，全班分成三个战斗小组，依次向村庄靠近，团部配属的火力排则紧跟在其后，他们带着重机枪无后坐力炮等重型步兵武器，小路上有腐烂的尸体，令人窒息的恶臭弥散在空气中，尖刀班的战士只好强忍着缓缓前进，在距离村庄只有50米的时候，班长示意全班分开，成散兵线接近村庄，战士们紧握着枪，手指搭在板极上，全神贯注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

突然一阵狗吠打破了寂静，一条狗冲出村庄，朝着战士们狂吠不止，侦察二班班长阮少文立即举起微声冲锋枪向狗打了一枪，尖刀班的战士们准备迅速冲进村庄，强占地形，突然身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枪声，大家怔了一下，心想后面的部队怎么在这个时候走火了，谁知还没反应过来一阵密集的子弹已经向他们打过来，刹那间枪炮声响彻整个山谷，尖刀班的战士们赶快跳进了小路边的水沟，架起机枪向枪声的方向扫射，因为雾气仍然很大，他们根本看不到远处，所以只能不断地射击，希望能把越军的火力尽量吸引到他们这里，以便让大部队有足够的准备时间。但尖刀班没有料到，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伏击。越南多年处于战争状态，光是和美国的战争就从1961年持续到了1973年，国内的战争更是不曾间断，而那时中国刚刚结束了十年文革的动乱，军队从1962年的中印边境战争以来就没有经历真正的战场，部队整体上缺乏实际战斗的经验，当战斗越来越激烈的时候，尖刀班的战士们才意识到他们是被越军打了伏击。而行进在后面水坝附近的大部队几乎没有任何地形的掩护，他们是否会成为越军的主攻对象？尖刀班的战士便以最快的速度和火力向大部队相反的方向行进，这时已经是3月12日的中午时分，尖刀班的努力缓解了大部队的压力，越军密集的子弹和炮火向战士们不停地飞来，让尖刀班没有喘息的机会，于是班长命令大家顺着水渠向村边的一间土房转移，就在这时，他们发现了村子后面山头上还有越军活动，战士们必须赶紧占领这个制高点，否则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于是尖刀班的侯永升班长下令全体轻装，务必强占制高点。

老鱼：大家把所有的认为不需要的东西都扔了，只要不是战斗直接需要的，比如说防毒面具我们都扔了，来毒气就来毒气呗，就基本上是一个很裸的一种战斗状态，多的衣服都扔完了，连绒衣都扔掉了。

解说：随着命令，全班分成3个小组迅速行动，向村庄后面的山头发起攻击，他们跳进山脚下的水稻田，希望能从最近的距离强占山头，但越军早有准备，尖刀班刚要离开土屋就遭到了越军的疯狂扫射，战士们只好一面在水田里狂奔，一面向越军回击，虽然敌人的火力异常凶猛，但尖刀班还是拿下来了制高点，等枪声弱下来，尖刀梯队在刚攻占的山头上清点人数，竟然无一伤亡，这也算托了大雾的福，不然他们的情况绝不会这么乐观，于是他们以最快的时间在山头上修建了防御阵地，在零散的枪声里，等待着团部的下一步命令。

陈晓楠：高平位于越南北部山区，这里属于亚热带山岳丛林地带，横断山脉绵延起伏，地形非常复杂，军事上更是易守难攻，虽然已经进入到三月份，但是天气湿度极大，温度也很低，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尖刀班的战士们还是感到寒冷，想下山取回丢下的物品，但是越军不断出现的身影打消了他们的念头。

解说：不久，他们得到团部的指示，立即从山的反斜面下山，团首长正在山下集合部队，需要尖刀班赶往警备，除留下十几个战士坚守山头外，其余人向团部所在地进发，尖刀班没有找到大部队，只好就地休整，战士饶正平被派去作为潜伏哨，潜伏位置距离队伍大概五十多米，然而半个小时后，饶正平哭着跑了回来。

老鱼：他是一个生产队的会计，他应该是混得很好的一个人，所以他来当兵我们都觉得哇你真是人才，因为那个年代生产队的会计应该就是当地的一个很聪明的人，但是很难免他有一些恐惧，因为在那种环境危机那个战争，当你远离大部队的时候，一个孤零零的设一个小哨，的确这种内心的恐惧我是能想到的。

解说：大家也没有责备饶正平，只是班长又将警戒位再往前推进了几十米，大部队的行动方案一直没有下来，丢弃了食物和衣物的战士们只有原地等待。夕阳西下，饥饿和寒冷袭来，只着的一件单衣的老鱼实在撑不住，便叫相距不远的陈秀颖和他背靠背相互取暖，希望身体能好受些，夜里十点左右，尖刀班集合，接受新的战斗任务，侦察二班、三班继续担任全团第一梯队的尖刀班，引导部队连夜向北撤退，团部派两名作训参谋为他们带队，小分队即刻出发，在黑暗的夜里沿着一个峡谷缓缓前进，因为还不了解周边越军的情况，战士们只能悄悄行动，走走停停，快天亮时他们遇到了一个岔路口，带路的两位参谋拿出一张地图又用指南针找了很久，决定选右边的小道前进。但让尖刀班的战士们未曾料到，这个简单的决定将使他们陷入一场生死的绝地。

2007年，老鱼的一篇文章引起很多人的关注，文章描述的1979年他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时的真实经历，他所在的全团尖刀班经历了漫长的五天五夜才从越南的山林中突围出来的故事，深深地打动了人们。那场战役之后，回到中国的老鱼和他尖刀班的战友们都从部队转业复员，那时除了书信很少有其他联络方式，三十年过去，尖刀班的生死弟兄才逐渐因为这篇关于自己的文章一个带一个的有了消息。经过大家彼此的寻找，尖刀班最后的16位战友老鱼约到了8位，他们相约在当年服役的成都相距，这已是2012年3月个离他们经历的那场战争已经整整三十三年。

老鱼：真是，三十多年没见了，真是不敢认了。

徐德启：出来这外面见人真的不敢认了。

解说：徐德启，河北霸州人，1978年入伍，曾为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三班机枪手，张磊四川绵阳人，1976年入伍，曾为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三班副班长，他们和老鱼最早赶到成都，第二天在前往火车站接其他战友的路上对那段生死与共的往事他们不但记忆犹新，竟然在过去的日子里都有过梦回战场的经历。

画中音：我做梦啊，部队上我第二次入伍，第三次入伍。

老鱼：我做梦做过说怎么又在当兵了，又打仗，又让我们回去了。

解说：刘光华，重庆合川人，1978年入伍，曾为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工兵班战士。王增金，山东寿光人，1977年入伍，曾为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三班战士，王宏，河南平顶山人，1978年入伍，曾为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二班战士。

画中音：头发都白了。

这是我们老班长。

解说：张孟福，重庆万州人，1975年入伍，曾为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三班班长。张运杰四川什邡人，1975年入伍，曾为成都军区150师448团一机枪连连长，八个战友纷纷赶到，但一个缺席的战友却让老鱼感到非常非常遗憾，他就是曾在寒冷中与老鱼靠在一起取暖的陈秀颖，因为他刚刚做完颅脑手术，实在难以参加这次聚会，而其他一起撤退突围的战友有的已经永久地留在越南，有的暂时没有联系上，而有的则因为身份的问题不愿前来。

画中音：现在大家在一起了，大家高兴，这么多年只要大家活着，我认为人只要活着就是一种幸运。

解说：大家正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老鱼却悄悄拿出一件神秘的东西。

老鱼：这张图，这张图正好是我们打仗这张图，就是我们一块走，伴随我们在战场上日日夜夜这么一个图。

解说：有心的老鱼一直收藏着这张意义重大的地图，三十多年来老鱼带着它辗转了无数的国家和省市，今天，老鱼又把它带到了昔日的战友前。

陈晓楠：正是这张地图在1979年3月12号那样一个漆黑的夜里将448团的尖刀班37名战士带到了越军的重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