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忆对越自卫反击战：临死看女友照片“诀别”

核心提示：跟王宏一样，王宏当时也把他女朋友照片拿出来看一下。当时连长，钱夹子一拿出来，照片拿出来，我一看连长给嫂子那时候都有小孩了嘛，那时候就说最后诀别一下看看照片。

凤凰卫视7月4日《凤凰大视野》，以下为文字实录：

陈晓楠：尖刀班的战士们和第一梯队的战友在下山的路上，不断遇到陡峭的悬崖峭壁，很多战士在攀登的时候不幸跌落谷底，余下的那些爬上岩壁可是又发现前方还是无法攀岩的绝壁，一些战士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徐德启（原成都军区150师488团特务连侦察三班机枪手）：在我心里我有一个坚定信仰，我没想过，我说不管多困难我肯定回得去，我们根本没想到死，想都没想过。

王宏（原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二班战士）：要说是整个战争，像我们这些打过仗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当兵的都应该是记得，可以说这一辈子记得都是非常的清楚，印象都是非常深刻。

解说：最终原路返回的战士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时刻，心里的路和脚下的到底在哪里？

张孟福（原成都军区3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三班班长）：确实是三天了没有吃没有喝，在那儿躺着，大家都没有，没有办法了，但是我想了一下要出去的话，只要还想着活着出去，因为那时候和16号相差不远，就相差一天，没人出来领头啊。

解说：张孟福知道再不想点办法他们这些人可能就真的出不去了，前期巨大的压力和攀爬已经耗尽了排长的体力，他便找到侦察二班的陈秀颖和老鱼，希望由他们三人组成一个探路小组，设法在附近探查路况，如果有路大家就可以一起出去，真的没有路的话那就是命运的安排了。

张孟福：当时我就想到，二班的陈秀颖，为什么找他呢？以前我们没有打仗之前我们是一个班的，最后打仗的时候才扩编的，我也知道他的军事技术，作为老鱼的话，新兵嘛，那个时候重庆知青，比较胆大的，有种敢打敢杀的精神。

解说：由于老鱼入伍时的身份是重庆知青，而文革中重庆的知青敢打好斗远近闻名，老鱼到了农村在极端贫穷的生活环境里，性格被改变了很多，但他的热血和正义感却不曾改变。

老鱼（原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二班战士）：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里面我不是那种，我们也打架，还真不是那种所谓那种就是说很胆大的，但是因为在部队环境里你是个新兵，你被人家架住了说你就是胆大的，来一块干这个事，所以这时候你就是一种不得已说那我们就上呗，当然从个人最根本的一个动因，我真是想活着回来，仅此而已，我特别想活着回来，想活着。

解说：张班长带着陈秀颖、老鱼一路往山谷下方走，路上树林茂密，杂草丛生，夜里看不清路的三个人被树枝野草刮得满身伤痕，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终于发现了一处不是很高的岩壁，而且岩壁上植被丰富，便于攀登，张孟福让老鱼第一个上前试探，老鱼向上攀爬了十余米后，发现这个岩壁有可能爬上去，张孟福见状，让陈秀颖回去叫剩下的战友一起过来。

张磊（原成都军区150师448团特务连侦察三班副班长）：那大家我那，我那时候坐了几个人呀七八个人吧，上来问走不走，走不走，你们走不走，没人搭理他，张磊你走不走？我说走嘛，要走的跟我们走，不走的就在这儿，然后我俩就走了，走了有两个人，他一个兵我一个兵。

解说：于是，由老鱼在岩壁上房查看地形，挑选适合攀登的路线前进，张班长和其他战士在下面紧跟着，体力的严重透支让老鱼攀登的速度减慢，但他不敢有一点松懈，黑夜里也看不清岩壁到底有多高，老鱼只能凭感觉不断往上爬。

老鱼：最大的动力还是说要争取既然有人指挥，大家还一块走呗，所以我一直在前面探路，就是也是叫做怎么说呢有惊无险的在一个很凌乱的一个绝壁前面，慢慢慢慢凭着一种直觉，凭着经验找到这么一个上山的路。

解说：攀登的路上有一处可以休息的台阶状地形，老鱼爬到这时已经类得不行了，便停下来歇息一会，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侦察二班的战士高明荣爬到老鱼身边，问还能继续上去吗？老鱼觉得还有希望，但高明荣有些消极地说，怕又是一次白忙吧，等老鱼再次往上攀登时，高明荣说，要在这等一会儿再走，没想到这一等竟然改变了高明荣的人生。

老鱼：所以有的时候也是觉得很遗憾，包括我们班被俘那个，他就是在中间停了一下，我说走啊，他就说我歇会，结果我就先上去了，他上去的时候是第二的位置，后来就没有上来，后来就再次落入包围圈里面，所以有的时候命运就是这样，瞬息的一个决定可能就改变了一切，就这样的。

解说：离山顶还有三米左右的时候，老鱼停下来，全神贯注地听着山顶上是否有异常的情况，一会儿，一营机枪连连长张运杰爬了上来，得知前方没啥动静，就毫不犹豫地爬上山顶，老鱼紧跟其后也上去了，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缓坡，完全可以步行通过，老鱼试图吹口哨，向还在岩壁下的战友传递山顶安全的信息，可他干裂的嘴唇根本发不出声音，老鱼决定，在这里等着战友们上来，直到天亮之前，张连长同意了。

东方的天际渐渐发白，老鱼和张连长还在焦急地等待，附近偶尔会传来越军的说话声，终于工兵班的班长肖亚香和侦察班的一个战士上来了，就在余下的战士们陆陆续续爬上山顶时，两位战士发现了不远处的山脚下有香蕉树，树上挂满了香蕉，诱惑着饥肠辘辘的战士，这两人不顾张连长和老鱼的反复劝阻，朝山下走去。

陈晓楠：老鱼和张连长看着两位战士远去的背影，什么也做不了，他们必须留守山顶，山下还有更多的战士正在努力爬上来，周围的一切很平静，等到战士们聚齐山顶，走出这片困境似乎就不成问题了。极度的饥渴让两位战士忘记曾有战友被越军埋在香蕉树下的地雷不幸炸死的惨痛经历让他们不顾一切，而这两个人的鲁莽行动即可让重燃生机的尖刀班再次陷入危局。解说：工兵班的肖亚香和另一个侦察班的战士走到香蕉树下试图去摘香蕉，还没够着香蕉他们就被越军发现了，密集的枪声瞬间打破清晨的宁静，还在岩壁边的其他战士立刻举起武器向越军阵地方向回击，可惜，香蕉树下两位战士遭到越军疯狂的火力射击，倒在了土沟里。

老鱼：结果就是因为几天的饥渴让他们已经觉得所有的安危都可以往外放一下，一定要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把那香蕉摘下来吃掉，结果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所以我觉得有些时候战场上对每一条生命来说有的时候真是一种没人没法说的事就是，可能就是一个瞬间一个偶然。

解说：两位战士不幸牺牲，其他的人也被越军发现，他们只能沿着山林左边的一条小路朝山下狂奔，绕过一个小山头他们与越军拉开了距离，等到越军的枪声渐渐稀疏，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个小坑，里面竟然有不少积水。

张磊：这个像救了命似的，大家是命也不要了，围着水就开始抢，开始喝，反正什么工具能用上都用上，工兵班刘光华有小碗还行，我啥都没有，还可以，我用他小碗还喝了半碗，那简直就跟喝沙子似的。

解说：战士们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管不了干净不干净，能解渴就行，喝完水后战士们的身体得到了缓解，拐过一个小山包，眼睛突然出现几个越南人，看到中国的战士这些人吓呆了，站在那儿竟一动不动。

张孟福：又发觉了敌人，发觉一个可能一个挑担子的，一头挑着棉絮，一头挑着一个小孩，再挂着一个锅在担子上，准备上山，可能他们也晓得了他准备躲的时候怕我们打他们。

王宏：因为天已经蒙蒙亮了，有做饭的，有往山里面带粮食的，劈柴烧火做饭的，甚至大部分人都是带着枪嘛，因为他们就是全民皆兵嘛，都有枪。

解说：越南全民皆兵，不管士兵还是百姓都配有枪支。但这时尖刀班战士们看着眼前呆立的越南人并没有向他们开枪的举动，越南人看到中国士兵也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就立刻转身跑了，于是尖刀班战士们继续前行。

王宏：等我们也就是刚走过去有二三十米，后面枪就响了，他们肯定也会在发现我们的同时，也会组织他们的力量兵力来给我们，来阻击我们。

张磊：这边山上冲着我们打了三枪，三枪意思好像就是报警的，发现敌人的那个意思。

解说：几声枪响又引来周边越军的注意，一阵阵枪炮声紧紧追击着尖刀班的战士，将他们逼入一片原始森林，战士们在树林里疾速穿行，衣服被刮得千疮百孔，身上也伤痕累累，历经四天四夜的急行军和无数战斗，遭遇越军枪火攻击和围困，攀悬崖，下峭壁，最后终于走到这片森林里的尖刀班战士仅仅剩下了16人。

张孟福：我喊我们排长，不是发两个小喇叭吗，塑料的，嘟嘟嘟，嘟嘟嘟，当时部队联络信号，我就喊排长在那吹小喇叭，把大家联络在一起，我们的部队信号是那样，排长就没有吹，吹了一声就没吹了，他怕暴露了，他怕我们暴露了目标，当时我想如果那儿吹了可能还有一些同志。

解说：16个人中，侦察二班3人，侦察三班6人，工兵班4人，侦察排长1人，加上其他连队的有2人，他们手上还有冲锋枪9支，班用机枪2挺，步枪2支，手枪2把，目前仅有的十六个人手上还拥有一定的火力，稍事休整后，十六人中的党员、干部又坐在一起商讨突围的方案。

张磊：那时候很紧张，到底怎么办，走不走？有主张走的，有主张晚上走的，有主张白天走的，有主张拼命的，最后我是主张走的。

解说：大部分人都认为白天就应该行动，大家估计这里离中国边境已经很近了，但张孟福却不同意。

张孟福：不能走，晚上走要走，因为出去目标太大，出去的话肯定不能生存。

张磊：走的时候排长往前走，排长在前，我在二，我们往前走了大概50米吧，看实在不行又退回来了，就这样回来了，就等吧，等待命运的安排吧。

张孟福：连长当时实事求是地说他也想走，大家都走，因为隔16号太近了，只有一晚上了，明天就是16号了，全部都要撤回国。

解说：张孟福分析了白天行动的危险性，让大家不要心急，只要有地图，指北针还有枪，大家一定可以走得出去，最后16人同意了张孟福的意见，天黑后再行动，并重新给大家分了工，军衔最高的机枪连连长张运杰总负责，仍由张孟福、陈秀颖、老鱼组成探路小分队，白天原地休息，埋伏防御，随后，大家选了一处山坡凹处作为营地，在茂密的森林里，十六位战士分成四组，每组四人，各守一个方向站岗放哨，那个下午，周围格外的宁静，除去值勤的战士，其余的人都睡的一个安稳觉。

张磊：这边呢有一男一女在谈话，谈情说爱吧应该好像是，我好奇，然后我就顺着，我悄悄地往下走，我想去看一看，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结果它全是那小竹子，密密麻麻小竹子，怎么看也看不下去，我又不敢走远，然后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结果就是离他们趴的那儿还有几十米，我就听见越语，当时我一看，一个越军，然后排长连长一边一个，我不知道什么状况，当时紧张了，我说被俘了，然后我就把冲锋枪开着连发提着，我就过去看情况。解说：张磊小心翼翼的向队伍靠近，紧握着枪，对着那个越军走回防御圈内，才发现这个越南兵闯入了营地，原本安宁的下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打破了。

王增金：那个时候是我正好，我说咱们组我下去，我去站岗，站以后来了两个特工，他在围着山以后这边一个那边一个，他来到这边，我正好在这站岗，我过使冲锋枪指着他了，指着他以后赵兰军就过来了，过来赵兰军的背后给他一个锁喉。

解说：张磊也一下冲过去，他们一起将越南兵摁倒在地，大伙扒了他的衣服，用绳索将他绑起来，尖刀班的战士虽然都会说几句越语，但都非常有限，也无法从这个俘虏口中获得有用的信息，另外逃跑的越军可能很快就会引来更多的越军，尖刀班的战士便将一直挣扎的这个越军处理掉了。

王增金：用刀捅死的。

画中音：不用枪打死的。

王增金：那个时候就是我们16个人在山头上怕暴露目标，不能开枪，那个时候不能开枪。

陈晓楠：战士们用尖刀把突然出现的越南兵悄悄地杀死，虽然没有暴露可是这个越南兵的失踪也很快会引来越军的注意，这样一个防御圈也就不再安全，战士们立即收拾好自己的行装装备撤离。就在尖刀班的战士们刚要离开的时候，又一个越南兵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站在和刚才那个越南兵同样的位置，然而这一次突袭的越南兵却给尖刀班带来了致命的打击。

解说：这次大家还想抓住他，但离防御圈还有二十来米的时候，排长起身大喊空得动，其他战士赶紧站了起来用枪瞄准这个越军，被吓呆的他缓缓地举起双手，可刹那间越军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颗手雷朝大家扔了过来，轰的一声巨响，这颗手雷在防御圈附近爆炸，战士们都躲进掩护，王增金没来得及躲避，身负重伤。

王增金：我这个负伤的伤处比较多，头部、双腿、左手，当场以后我就不能走了，我自己哎呀，我当场一负了伤我就想了太多，我也没想到以后再回到中国。

解说：最后那个越军又掏出手枪射击，战士们即刻开火，将那越军当场歼灭，战友以最快的速度为王增金进行了包扎治疗，把他从生死线上夺了回来，此时更多的越军从四面八方涌来，重炮、强火力也向尖刀班的阵地猛烈地攻击。

老鱼：后来有个炮在我们附近爆炸了，爆炸以后呢我们就听到有越南兵在说话，大声的说当时我们一听不懂，第二发炮弹过来以后呢，就离我们16个人这个位置很近了，这时候我们知道他报那个话是在修正他的坐标。

解说：枪炮如雨点般落在阵地上，要赶快转移，但越军已经将所有的道路封锁，尖刀班命悬一线。

老鱼：炮弹就在我们附近爆炸，然后弹片就飞起来，就在砸到石头丁丁当当地砸，然后就掉到我们背上，还掉到一块掉到我衣服上，衣服一下就烧的一个洞。

解说：三十多发炮弹向阵地打来，炮弹落地间隙，张运杰连长不断鼓励大家，他高声呼喊，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一定要打退敌人的进攻，人在阵地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张连长的鼓励让大家充满勇气，同时一股即将为国捐躯的豪迈之情也涌上心头，紧接着又是几十发炮弹落下，它让16位战士都感到了最后时刻的来临。

老鱼：这真是感受到了人生的最后一刻，我觉得基本上是必死无疑了，因为大家觉得我说你最后怎么办？他说我就手榴弹放在这儿，拉响就行了，我说你最好是准备两颗，我说万一死不了很痛苦，他说那你怎么办？我说我这儿放两颗子弹，我就专门放在那个，因为那时我们战士的两个兜在上面。

画中音：我身上的照片我都拿出来准备撕掉了，结果没有撕，大家说没办法了，回去不了了。

我身上还有300多块钱，300多块钱全部撕碎了。

巨款。

记者：你那照片怎么，等于谁的照片？

画中音：那是我在部队女朋友的照片，现在我也保存在那里，我就准备撕，现在没撕过，突围出来的时候没撕，现在保存在那里。

老鱼：那是第几个女朋友？

画中音：现在第一。

还是那个，原配。

跟王宏一样，王宏当时也把他女朋友照片拿出来看一下。

当时连长，钱夹子一拿出来，照片拿出来，我一看连长给嫂子那时候都有小孩了嘛，那时候就说最后诀别一下看看照片。真是，不知道叫什么地方，现在知道了。

反正最后都说的是葬在高平。

解说：在死神真正降临在我们面前时，作为还活着的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我的感受是所有的思绪一起涌上心头，你什么都在想，但又什么都没想。

画中音：今天我们相会在这里，我觉得先我们还是敬一下参加越战的牺牲的那些战友，我们是活着，也希望他们在天之灵的话能够有一个好好的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