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华尔街”：告诉你一个真实的美国

　　如今，“华尔街”已不再是一部美国大片的名字，而成为一场影响越来越广泛的抗议活动的矛头所指。从9月17日起，美国纽约爆发的这场名为“占领华尔街”的民众抗议活动，如今已波及上千美国城市，加入抗议的社会组织和民众日益增多，并正向全球蔓延。

　　为什么会“占领华尔街”？从“占领华尔街”到“占领洛杉矶”、“占领华盛顿”……“占领”运动为何愈演愈烈？本报就此采访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荣誉学院委员、社科院美国所研究员陈宝森和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沈骥如。

　　老百姓对前景失去信心，对自己在社会中被边缘化非常不满

　　记者：在美国，为什么会爆发“占领华尔街”抗议活动？抗议者的真实诉求是什么？

　　沈骥如：“占领华尔街”是美国多年积累的社会问题的一次爆发。参加者既有大学生，也有失业者，还有白领，甚至一些知名人士，构成很复杂，也有各种各样的诉求，比如大学生对教育经费少有意见，而失业者要求增加就业。

　　人民通过“占领华尔街”宣泄对现实的不满，他们反对的是金融贪婪，也可以说是代表99%的美国人来反对1%的金融寡头。因为政府在以往的金融危机当中，只是在帮助银行、帮助金融界走出危机。但是金融界又非常贪婪，拿了政府那么多的钱，却没有作为。

　　“占领华尔街”是美国多年累积问题的结果，也是金融危机的一个结果。金融危机刚发生的时候，大家好像被打懵了，所以当时并没有发生这么大规模的游行。但是在拯救和应对金融危机的时候，美国政府推出了两次量化宽松政策，主要为防止大的金融企业比如银行、投资公司倒闭，对整个经济造成冲击。向金融界注入大量资金的同时，美国的国债继续攀升，整个经济情况并没有很好地改善，也就是说采用注资的方法并没有解决危机。特别是老百姓的失业率居高不下，在9%以上，年轻人的失业率还要高。另外，经济也没有很快地恢复。今年的经济增长率不断在下调，从百分之二点几降到现在的百分之一点几。

　　这种情况下，老百姓对前景开始失去信心，同时对自己在社会中被边缘化非常不满，因此发出了“占领华尔街”、反对金融资本的呼声。

　　陈宝森：按照参与这些活动的人的说法，他们是代表了99％的多数群体的诉求。促使他们参与这次运动的主要问题在于分配不公平，根据美国的统计数字，美国的贫穷人口已经达到了4600万，其中还有几百万的非常贫困人口，这说明他们的贫富差距已经非常大了。在美国经济复苏过程中，失业的人群过多，导致贫穷人口增多，连巴菲特都指责说美国税制不合理，奥巴马政府试图对富人加税，但是遭到共和党人的反对，政策始终执行不下去。　真正根源是资本主义深层次的经济、社会问题的爆发

　　记者：“占领华尔街”运动之始，是一个没有纲领也没有组织的自发抗议活动，但二十多天来，民众的抗议声势却日益浩大，不仅席卷了全美，甚至在其他西方国家也爆发了类似的运动，是否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沈骥如：从更深层的角度来看，任何经济危机，根本原因都是生产过剩。过剩可以有不同的表现方式。在马克思的时代，表现方式主要是有大量过剩的商品卖不掉，大萧条时期也是这样。可是现在去美国看看，没有烧小麦，也没有把牛奶倒进河里，也没有说大量的汽车销售不出去。表面上看好像没有过剩。原因就是现在统计的技术发达了，经济预测的技术发达了，企业可以估算未来一段时间的市场需求，以此安排生产，所以看不到过剩的商品。

　　所以现在的经济危机不是表现在大量的东西卖不出去，而是表现在企业的开工率不足。在制造业，开工率不是百分之八九十，而是百分之五六十，一个星期可能只工作四天。开工率低了，工人的工资就会下降，失业率也会提高。这些情况不是2008年才出现的，2008年以前就存在，2008年之后更严重了。

　　金融危机到现在已经三年，拯救措施只是防止了一些金融机构的倒闭，并没有把经济搞上去，也没有把失业率降下来。原因是什么，就是发达国家生产过剩的问题仍然没有解决，这是这次产生“占领华尔街”运动的一个真正根源，是资本主义深层次的经济、社会问题的爆发。

　　这次危机是非常深刻的，是上世纪30年代大危机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有很多人预计从这次危机中恢复正常发展还需要好几年。现在可以看到，美国的主权债务还悬而未决，欧洲的主权债务问题还在继续深化，欧元区面临解体的风险。

　　一方面是脆弱的复苏，一方面债务问题还没有解决。现在经济界都在探讨会不会发生二次探底，三大主权评级公司已经调低了世界经济增长的预期。惠誉将今年全球增幅从3.1%下调到了2.6%，明年从3.4%下调到2.7%，对美国、欧洲和新兴经济体的经济增幅都作了下调。惠誉认为，陷入二次探底的风险增加了。这些情况也表明，现在发达国家的复苏是非常脆弱的。　“占领”对美两党都有压力，两党都是利益集团代言人

　　记者：一种说法认为，“对富人加税、改革经济制度等等，都是‘占领华尔街’运动的诉求，看起来都与民主党的政策纲领一致”，而部分民主党人也公开高调支持这次运动，事实是这样吗？这场“占领”运动会对奥巴马政府更有利吗？

　　陈宝森：从表面上看，民主党的奥巴马政府也在讲给富人加税，似乎与“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群众站在一起，但这一点几乎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民众对奥巴马政府没能实现竞选前的承诺、没能振兴经济相当不满，所以，这次运动其实对两党都有压力。

　　美国的两大党派，共和党固然更多地代表了富人的利益，反对对富人加税、反对医疗改革方案、反对华尔街金融改革政策等民主党人推出的经济改革方案，但是民主党人也有其必须维护的利益集团，他们的很多政策都是代表工会提出来的，他们提出的一些维护弱势群体的方案，也不过是为了争取连任，很多政策都是为了眼前的短期利益，而缺乏长远、通盘考虑，政策本身就有缺陷。说到底，两党都是利益集团的代言人，美国政治就是利益集团的政治，两党互相掣肘，很多根本性问题都无法顺利解决。

　　这次“占领华尔街”运动能否推动美国经济制度改革，能否让奥巴马提出的解决失业问题的方案获得通过，还需要看后续发展。

　　沈骥如：“占领华尔街”运动只是一个要求变革的示威，但是，它的规模很大。在美国，这样的运动不是第一次，之前有马丁·路德·金领导的民权运动，还有越战时期席卷美国的反战运动，这两个运动都起到了推动社会进步的作用。

　　这一次“占领华尔街”已经波及到近千个美国城市，而且有长期化的趋势。尽管他们不是要求根本性的变革，而是要求一些表面层次的改良，但对美国的政治经济还是会有一定影响的，特别是对美国明年的大选。

　　奥巴马作为民主党一直主张提高社会福利，但他要想获得政绩，就得增税以应对福利带来的开支。但是共和党始终反对向富人增税，并且在缩减财政赤字上坚持对社会福利开刀。这样下去，奥巴马连任就有危险。

　　“占领华尔街”运动给了奥巴马一个机会。前几天，奥巴马敦促国会通过4470亿美元的就业促进法案。他之所以有底气要求共和党通过这个法案，就是利用了“占领华尔街”示威者的呼声。如果法案通过，就业提升，奥巴马和民主党显然能在明年的选举中多拿选票。所以“占领华尔街”运动对美国国内政治的影响是很大的。　　美国政府其实并没把就业放在第一位

　　记者： “占领华尔街”运动也是草根阶层试图影响决策的一项努力，这种努力是否能让政府把注意力放在解决民生问题，比如就业上？也就是说运动最终能达到让民众满意的结果吗？

　　沈骥如：以前的民权运动和反战示威，都推动了美国政府的决策向好的一面发展。如果“占领华尔街”能够持续不断地向美国的统治集团施加压力，那么分配不公问题、社会福利问题、就业问题都有可能会有一些进展。但这个运动并没有触及到资本主义制度，只能算一次改良运动。

　　陈宝森：为什么说即便民主党的政策也是有缺陷的？因为美国的失业问题其实是结构性问题，要解决问题应该由政府积极努力帮助公众，但是政府的关注点却并没有放在这上面。

　　你听说过一个小故事吗？据说中美领导人曾经有过一次闲谈，聊起他们每天早起考虑的第一件大事，美方说是要考虑怎么能防止恐怖主义的袭击，而我们说，要考虑的第一件事就是每年都有新增的2500万人就业该怎么安排。你看，这就是两个不同的思路，美国的总统其实并没有把就业放在第一位需要考虑的问题上，共和党的思路是让市场自己去解决，民主党的一些做法又受到共和党的牵制。

　　美国在谋求全球化，把劳动密集型产业都转移了，而这个行业又是最能解决就业的。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应该多组织劳动者进行培训、学习和教育，提高劳动者的素质，另外也应该注意发展服务业，但这些完全靠市场机制是不行的，美国政府以前是靠借债来解决问题，现在借债是借不了了，政府又缺乏相应的资源和解决方法。这次的运动究竟会不会让政府转变思路，还需要看事态的发展，现在是无法预测的。

　　[声音]

　　不仅仅是青年暴动

　　“占领华尔街”运动由于新媒体的助威，已经从最初的只是一个无组织的散漫街头行动，发展成蔓延美国各地，声势越来越大的运动。

　　有专家指出，这次规模庞大的抗议活动已逐步向声势浩大的社会运动演变，暴露出美国在经济、政治和社会领域中存在的诸多深层次问题。专家说，事态发展表明，美国神话正逐步粉碎，美国不再是以往的天堂乐园。

　　——新加坡《联合早报》

　　此次抗议活动传达的信息是：收入不平等正在折磨中产阶级，贫困的等级在上升，美国社会可能出现一个稳定的由有能力和意志却没有工作的人构成的下层阶级。在某种程度上，这些抗议者（其中大部分是年轻人）在表达失去机会的一代的心声。

　　然而这些抗议活动不仅仅是青年暴动。这些抗议者自身的问题正是说明目前美国经济不能让大部分美国人受益的例证之一。抗议者说，由于监管机构和官员的共谋，金融部门在信贷泡沫中不断膨胀并获益，而信贷泡沫破裂却导致千百万美国人失去工作、收入、储蓄和房产。他们说的是完全正确的。由于不良时期无法结束，美国人对重新调整经济和复苏失去了信心。

　　——美国《纽约时报》

　　[数读]

　　720%，102%，-35%

　　2007年至2009年，华尔街的利润增长720%，美国失业率增长102%，美国人的家庭资产下降35%。

　　34亿美元

　　2010年标准普尔500强企业CEO的平均薪酬是1140万美元，增长了23%。根据299个公司2010年的薪酬数据，他们付给CEO总计34亿美元，这些钱足以供养102325个中等收入岗位。

　　——据美国媒体和机构的公开数据

　　主笔：周明杰 秦亚堙

　　素描：宋 溪 H185